《打鱼者说》:一位乡村教师的离别

2016-4-1 16:04| 发布者: admin| 查看: 43221| 评论: 0

摘要: 编者按:他曾经是一位乡村教师,在四川凉山支教两年,后来成为一位教育杂志的编辑,在《读写月报 新教育》杂志,为“新教育”鼓与呼。30岁的熊辉,虽然在教育界小有名气,但并非名人——他只是一名普通老师,普通编 ...

编者按:他曾经是一位乡村教师,在四川凉山支教两年,后来成为一位教育杂志的编辑,在《读写月报 新教育》杂志,为“新教育”鼓与呼。30岁的熊辉,虽然在教育界小有名气,但并非名人——他只是一名普通老师,普通编辑,普通青年。他爱生活,爱漂流,爱打鱼,甚至戏称自己为“打鱼郎”。


  上个星期,“打鱼郎”熊辉因为意外,在都江堰柏条河漂流时遇难。我们也因此意外在教育界人士的传播下读到他几年前的自述——《打鱼者说》。这是一篇热情而执着的文字,这也是一名普通青年在大时代里努力与坚持的倔强记录。我们从中可以读到生命的力量,更可以感受到,来自普通青年们身上的,那种明亮的希望。


  所以,我们要转发熊辉的文章,以纪念这位并不普通的普通青年……



  文/熊辉


  2004,我第一次高考,480分。


  当时选专业的原则很简单:好就业、高收入,做梦也没想过要读师范。以此为标准,翻遍厚厚的一本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找到一个四川农业大学的土地资源管理专业,满怀希望,九分把握地填到第一志愿里。


  但是,战争总有人死,赌博也得有人输。最后录取我的,是第三志愿胡乱填上的四川理工学院社会工作专业。经历过一段极为惶恐、迷茫和灰暗的时间后,父亲为我联系到本地最好的一所中学,国家级重点西昌一中,苦读一年,未敢懈怠。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对我影响很大的事情。


  2005年四月,在“抵制日货”最“如火如荼”的时候,学校里很多学生也都“群情激奋”地参与到这场“声势浩大”的“爱国壮举”中来,发传单,喊口号。学校里有一颗“中日友好纪念树”,他们没工具砍树,就把碑砸了。


  有一天,我把自己思考的一些东西写在纸上,贴到教学楼入口处的一面大镜子上: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抵制日货”。别人弱了,并不等于我们变强大了。


  我们不仅要让日货滚出去,更要让国货站起来,走出去。


  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破坏,更重要、更紧迫的,是建设。


  静下心来冷静思考我们发展中的问题:经济粗放增长、假冒伪劣产品泛滥、科技水平低下、深刻的环境危机……


  踏踏实实创民族品牌、国际品牌,夺回本属于自己却让别人占去的市场。(例:自从运十下马后,中国至今仍没有生产出自己的大型客机,欧美航空豪门世家独霸了中国客机市场。)


  更加科学、更加长远地建设我们的海军。


  才能在以经济和科技实力为基础的当今世界天,底气十足地说:“谁怕谁?”


  重铸民族魂,如何将五千年的文明化作今天民族复兴的力量之源?


  我们,中国新青年,不可不察。


  多年以后,读到这样一句话:“当所有人都做同一件蠢事的时候,并不因为人多而改变蠢事的性质。”我把这句话介绍给每一个遇到的学生。


  今天看来,这段话里仍有相当多民族主义的成分。但这件事至今仍然让我非常自豪,能在那样一个群情激奋、躁动不安的环境中坚持自己的独立思考,并能勇敢地在公众场合表达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和我一样,知道独立思考的价值,那将是另一件更有意义的事。从前选择专业的原则开始改变了。


  一个多月后,2005年高考,504分。


  还是第三志愿录取了我,西昌学院土地资源管理专业。我别无选择。


  不,我还是有选择的,但我放弃了。刚入学还是可以转专业的,但这里却没有我所喜爱的地理专业,只有中文专业。当时的我是不可能选择中文的,因为施加在我身上长达十几年的语文教育已经使我对所谓的“语文”及与之相关的一切极度失望,完全厌恶。


  在毫无生气、一潭死水、墓穴一般的课堂上,刽子手们将一篇篇美文凌迟处死,大卸八块、五马分尸般地分成若干段,再用尸体解剖的刀法使其彻底变成一堆没有一点生命气息的词句。最后,还要机械死板、捕风捉影、牵强附会地在这些碎肉上贴上“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全文主旨”的标签。屠夫们挥舞着手中的教棒,无比神圣权威地望着下面可怜的花朵,大声呵斥道:“吞下去!”我们这些花朵早就等不及了,拼命地往嘴里塞这些“养料”,因为会有永无休止的考试来决定我们的命运,尽管噎得直恶心,想吐。


  这十几年的语文教育只让我们学会了认字,却几乎剥夺了我们思考的能力,发现美、认识美、欣赏美、创造美的能力。在这人生最珍贵的岁月里,我们思想的天空一片阴霾,审美的殿堂灌满了灰暗、僵硬、呆滞的水泥混凝土。


  一想起这些噩梦般的经历,就感到极度痛心。于是,我放弃了这个选择,打算好好去读这个“土地资源管理专业”。


  最终,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在这里,西昌学院北校区农学系土地资源管理专业;在这时,2005年9月7日——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以最强的勇气去面对,去做每一件事。


  那半年里,我实践了自己的诺言,用心去做每一件事,而有些事反过来又改变了我。


  尽管对语文的厌恶和憎恨仍然笼罩在我的心头,但我知道语文的本来面目是可爱的,是有趣的,是美的,只是被败坏了、糟蹋了。我不愿再看到以后的孩子像我这样对语文深恶痛绝,这样冷漠愚昧,只会充当看客。尽管我不可能改变所有,但至少我可以改变我所有的。尽管我知道最后我也可能被那些我想要改变的东西改变,但我想试一试。


  另外,土地资源管理专业有很多理工方面的知识,这是我最大的弱项,困难很大,尤其是高等数学。而且兴趣也不在这里。


  经过和家人的艰难沟通,我终于成功转入中文系师范专业。我入行了。


  2008年下半年,大四,有意愿的同学可以提前实习,时间是半年。


  我实习的学校是一所已经破落的“贵族学校”,它曾经是铁路子弟校,拥有非常好的基础设施和优秀的师资力量。凭借铁路这个恐龙般庞大的官办企业,教师有相当高的待遇,比如坐火车不给钱,免费全国旅游。


  后来,由于铁路分局被撤销,学校也被移交给当地镇政府。优秀的教师大多自谋出路,或是回到省城,或是调到其它学校。生源也发生了很大改变,以前大部分学生都是铁路职工的子女,现在,却以农村学生为主体。


  虽然“省重点中学”的牌子还在大门口立着,却早已不复当年辉煌。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顶岗实习”,要工作一学期。


  这是当地教育局的奇妙发明。明明许多学校都严重缺乏教师,大班授课,一个班硬塞进去七、八十个学生。可教育局就是不增加教师招聘名额,于是想出这样一个高招:延长实习教师的实习时间,既能部分解决教师不足的问题,又花不了多少钱(一个“顶岗实习”教师每个月补助300元)。


  学校一开始把我安排在高三,跟着一名中年男教师带两个理科班的语文。高三已经进入总复习,所以每天的语文课也都是专题复习和讲练习。第一次上课,是评讲练习,虽然紧张,但是我准备充分加临场应变,所以效果还算不错。后来听学生讲,他们感觉不是一个新手菜鸟来上课,好像这个人已经干这一行很久了。


  天天评讲练习,很无聊,总想找点有意思的来讲。


  有一次,做了一篇古文的练习,选文是唐朝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的传记。老高是高丽人,跟着父亲高舍鸡来到大唐,由于弓马娴熟、武艺高强,步步高升,成为一代名将、封疆大吏。


  那天晚自习第三节,我溜到教室讲高仙芝。我讲了两个方面:

一是大唐的气魄。海纳百川、泱泱大国,连老高这样一个敌国(隋唐两朝与高丽多次发生战争)异族都能得到如此重用,那是何等的心胸?所以周边国家的人民竞相移民东土,就像现在美国的自由女神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移民一样。


  二是老高在西域干的烂事。高仙芝领兵征讨石国,石国请求投降,高仙芝允诺和好;但是不久高仙芝即违背承诺,攻占并血洗石国城池,掠走男丁,屠杀老人、妇女和儿童,抢夺财物,并俘虏石国国王并献于阙下斩首。侥幸逃脱的石国王子向阿拔斯王朝求救。


  751年,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军队与高仙芝率领的三万多安西四镇精锐在怛罗斯决战,相持五日,最后,唐军战败,几乎全军覆没,老高率少数残军逃走。


  老高最后死于安史之乱。


  我告诉学生,任何国家和民族都干过不要脸的烂事,没有什么好回避的,要求别人认罪忏悔,首先自己就要真诚地面对历史。


  这两个班是普通班,大部分人是没有希望进大学的,讲再多练习,也不会有太多用处。所以我晚上经常去教室,在黑板上抄点有意思的句子。遇上周六的晚自习,就用笔记本电脑给学生放电影。


  我走的时候,学生们以全班的名义给我写了一